第八章 砌下梨花一堆雪
“娘，是父皇派人来接我们回宫吗？”
皇宫内。
从今往后，她不要再被人欺辱！
“可以是可以，可是你打了我娘亲，你得去道歉，不然我不跟 你玩。”
花羽似乎看出了他的忧虑，她从袖内掏出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放到他的手里。
随着马儿倒下的梨秋雪紧紧抱住怀里的楚莲珠，两人滚落下来，狼狈地跌入泥水中。看着娘亲摔倒的楚莲珠大哭起来，她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杀娘亲，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逃命。恐惧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，化成哭声。
这个世道恃强凌弱，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，换来的却是百般欺辱，这一刻梨秋雪终于明白，人善就会被人欺。
“莲珠？”梨秋雪急忙上前推开柳菲，将楚莲珠抱起来。
这时，寝宫的门被推开，轻盈的脚步声传来。花羽换了一身素色的长裙，走向楚少秦。她长发如流水倾泻，一张素净的容颜在月华下清新脱俗。卸下一脸浓重妆容的她坐在楚少秦身边，轻然一笑。
原本以为生下男孩就会得宠的花羽也因此嫉妒怨恨，她明明生了男孩，却不及楚莲珠那个丫头片子。这样的恨意无处发泄，通通都落在了楚世杰身上。自楚世杰有记忆开始，他便是不受喜欢的人，父皇不宠，母后不爱，就算被立为太子，宫中也无人为他庆贺。
“皇后娘娘，这真的是皇上的旨意吗？”伺候皇上的内监有些为难，假传圣旨是要杀头的。
楚莲珠抬脚准备迈出大院救娘亲，可她看到地上死去的宫女，便又转身回了屋内。
“莲珠，以后娘就是你的家。”梨秋雪难过完之后，起身牵着楚莲珠走进陌生的城里。
“世杰，你是太子，也是男子汉，要敢做敢当，错了也要勇于承认。”楚少秦说这句话的时候望了花羽一眼。
鸟为食亡，人为财死，在足够的利益面前，似乎所有事都会失去 平衡。
梨秋雪哭着唤着楚少秦的名字，可她再也唤不回他。她伏在地上，看着他的背影，心如刀割。
“秋雪，好好活下去，我不能陪你走了。”跃到另一匹马上的安青冲梨秋雪一笑，风扬起他的发丝。刚抱稳楚莲珠的梨秋雪伸出手，却再也拽不住安青。
“我把我所有的爱都给了你，可你为什么要背叛我？为什么……”
“娘，莲珠想回家……”楚莲珠哇哇大哭起来，而梨秋雪将她搂进了怀里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泪如雨下。
梨秋雪友好地冲他一笑，做出招手的动作。
“皇上，酒喝多了会伤身，今晚就让臣妾来伺候皇上吧。”花羽轻轻夺过楚少秦手中的酒杯，微微拉下衣领，露出香肩和锁骨，等着楚少秦回应她。
那只触碰雪花的小手就像被风吹倒的芦苇颓然落下。
躲在不远处的楚世杰看着这一幕，他的母妃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地对待过他。那一刻，他内心渴望能有人这样爱他。
“雪儿，以后花羽再欺负你，你一定要跟我说。”楚少秦望着花羽离开的背影，转身对梨秋雪说道。
楚莲珠噘着嘴反驳道：“父皇说了，我不用跪除了父皇之外的人。”
梨秋雪一只手抱着楚莲珠，另一只手握成拳头，渐渐收紧。没人在意她的愤怒，因为在这些人的眼里，她不过是一条需要吸血才能存活的可 怜虫。
大概是在一个月后，楚世杰突然大病不起，太医诊断为中毒。花羽守在楚世杰床边哭天抢地，楚少秦赶来看望，看到花羽哭得双眼红肿。她见到楚少秦之后，跪到他身前哭喊着。
“娘对不起你，娘对不起你……”
“楚少秦，直到今日，你还是看不清局势。”花羽哼笑，看着醉倒在地的楚少秦，起身道，“楚少秦，你这样对我，会后悔的。”
那日之后，楚世杰躲在西阳宫不远处，等着梨秋雪和楚莲珠出来后便偷偷尾随。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她们不远处，看着她们在御花园捉蝴蝶，看着她们在荷花池收集花露，看着她们做着自己从来没有做过的 事情……
“秋雪，我好像被人下药了，你快离开这里。”
“奴才明白，奴才这就去传旨。”
“嗯。”楚世杰点点头，牵着楚莲珠的手跑进了花丛里。他们蹲在花丛里看毛毛虫，玩一些小孩子喜欢的游戏。
“娘去哪里，莲珠就去哪里。”
楚世杰虽是正宫之子，却生来性格柔弱，既不随父也不随母。因为楚世杰性格沉闷，不讨人欢心，楚少秦对他的疼爱远远不及公主楚莲珠。
“雪儿，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？为什么？”楚少秦扶着额，苦笑一声，继续斟酒独饮。
“犯了错就应该认错，不管是太子还是平民。”楚少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，太子用弹弓伤了梨秋雪一事早就传入了他的耳里，他不责备花羽教子无方是不想恶化她们的关系。太子会主动认错是好事，花羽却不依不饶，这一点让楚少秦看不下去。
“我就说谁家小孩有人生没人教，在染坊到处乱跑。”柳菲哼了一声，啧啧感叹。
“我是太子，我来捡风筝。”
他不会再信任她，再也不会了。
花羽没等楚少秦离开，便先走一步离开了这个让她看着不悦的地方。
楚少秦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，说道：“雪儿，我先去处理一下朝中的事情，晚点儿再去看你们。”
大雪覆盖了万物，不管是天空还是脚下的土地，都铺着一层白。梨秋雪用手扒开地上的雪花，黄色的泥土露了出来。她在榕树下挖了一个几尺深的坑，小心翼翼地将楚莲珠抱到里面，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蛋。
那日之后，楚世杰几乎每天都跑去西阳宫和楚莲珠玩。楚世杰不爱和花羽亲近这件事很快在宫里传开，喜欢嚼舌根的人说梨秋雪手段高明，让太子疏离母妃，是个十分可怕的女人。花羽虽然不喜欢太子和梨秋雪过分亲近，却从不阻挠。
“没钱给我滚！”
西阳宫内。
“少秦……”
已经喝醉的楚少秦往上望去，梨秋雪模糊的笑容在他的脑海里回荡着。他一把将花羽揽入怀中，紧紧地拥抱着她，嘴里却呢喃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。
她是梨白泽的女儿，从今往后，她要过自由自在的日子，不再属于 深宫。
“圣旨到，梨贵妃接旨！”内监清亮的声音打破夜的寂静，跟随在他身后的几名侍卫端着端盘，梨秋雪看到上面放着的是白绫。
“可以吗？”楚世杰小心翼翼地问道，抬起头望向梨秋雪的方向。
“少秦，你听我解释……”
“小孩子不懂事，希望皇后娘娘能见谅。”梨秋雪礼貌客气地说道。在这宫里，她不想得罪任何人，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到老。虽然很多时候她知道花羽在故意为难她，但为了楚莲珠，她就当没发生过，继续过着被楚少秦宠爱的日子。
马车全力冲向敞开的宫门。
“皇上，前些日子，雪儿妹妹和那个双目失明的侍卫卿卿我我，臣妾好意提醒她要注意分寸，雪儿妹妹还警告臣妾，说等她怀上男孩，就让皇上废太子。臣妾没想到，雪儿妹妹那么心狠手辣，居然对一个三岁的孩子下手，呜呜……皇上，你要为臣妾做主啊……”
梨秋雪温和地揉了揉楚莲珠的头发，笑着摇头。
楚世杰看着比自己矮一点点的楚莲珠，脸上露出一丝腼腆和羞涩。
入冬后，受不了气温忽降的楚莲珠染了风寒。起初只是不停地咳嗽，后来咳伤了肺，咳出了血丝。再后来，一病不起，高烧不退。梨秋雪尝试了各种办法，都没法让楚莲珠好起来。
换上一身轻纱红裙的花羽徐步走来，她手抱琵琶，戴着面纱，一路轻轻弹。悠悠的歌声回荡在殿堂之中，红色的水袖裙翩跹而飞。在这个寂寞的深夜里，花羽一直陪在楚少秦身边，听他诉苦，陪他聊心。在她达到目的之后，她将楚少秦扶去了床榻，让他安稳地睡一个好觉。
城内的人们撑着油纸伞，行走在大街小巷。大雨过后仍有一些细雨，而浑身湿透的梨秋雪已经不在意这迎面拂来的细雨。
她没有醒过来，她就这样沉睡在梨秋雪的怀里，直至最后一丝体温消失殆尽。
“莲珠，娘很快就来陪你了，娘不会让你孤单的。”梨秋雪脱下外衣，轻轻地盖在墓碑上，然后起身，走向林子深处。
“安青——”梨秋雪往回望去，歇斯底里地喊着，身后的宫门却在她面前一点点合上。透过宫门的缝隙，她看到了最残忍的一幕。拼死护她出宫的安青跪在了马车顶部，他垂着头，再也没有动静。无数支羽箭穿过他的身体，他就这样跪在血泊中，无法倒下。
大风吹得林中大树婆娑作响，梨秋雪抱起再次咳血的楚莲珠直奔市集。她骑着马，紧紧地护住怀里的人儿。寒风夹着冰霜迎面刺来，仿佛要穿入骨髓。颠簸的马鞍上，不断传来楚莲珠咳嗽的声音。狂风吹拂着梨秋雪脸上的泪痕，她感受到怀里的生命正变得虚弱，犹如风一吹就会泯灭的烛火。
“娘，你没事吧？”楚莲珠顾不上追楚世杰，忙跑到娘亲面前，看看娘亲有没有受伤。
伏在梨秋雪身上的楚莲珠一言不发，她第一次看到娘脸上浮现出这样的表情，冷漠、残忍、愤怒。
他不知道是谁在他的饭菜里动了手脚，此时躁动不安和欲望在体内肆意地扩散，在梨秋雪的手触碰到他时，那股难以控制的欲望直达他内心 深处。
“大夫，求求你救救我女儿，我明天一定拿钱来，求求你，我女儿快不行了。”梨秋雪跪在大夫脚下，紧紧抓着大夫的衣摆。大夫不耐烦地扯回衣摆，将她们隔绝在医馆门外。
马车闯入大院的声音引起慌乱，一枚飞镖划破了白绫。坐在马车上的楚莲珠收起弹弓，急忙跳下马车去扶自己的娘亲，而安青通过分辨声音的方向来阻挡追击而来的侍卫。
他非常向往，也非常羡慕。
楚莲珠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，侍卫正用白绫将梨秋雪吊上梨树。宫女们想救贵妃却惨遭侍卫砍杀，内监诡谲地笑着，看着梨秋雪的双腿凌空晃动，等着她死去。
“关城门，放箭！”伫立在城墙上的花晟鹤一声令下，数百支羽箭朝着他们飞去。
梨秋雪见安青忽然倒下，她一着急便抬脚将门踹开。安青倒在地上，双眼处绑着黑色的布条。
“安青，怎么回事？你开门，安青！”
四下寂静无声，烛火摇曳，最终在岑寂的雪夜中泯灭。街上没有月光，没有烛火，有的是看不见的黑暗和苍茫。歌声回荡在风中，仿佛能飘向遥远的天空，飘向忘川河的彼岸。
花羽走出皇上寝宫的时候，手里多了一道圣旨。她将圣旨交给了伺候皇上的内监，让他去西阳宫传旨。
楚少秦看着花羽匍匐在床边大哭，也开始怀疑起梨秋雪来。按理说，虎毒不食子，花羽就算再讨厌梨秋雪，也不会对自己的儿子下手。
安青和梨秋雪私奔的消息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，没能成功走出皇宫的安青被花晟鹤的人马就地正法。而梨秋雪和公主楚莲珠离开了皇宫，不知去向，不知生死。
夜里的风吹拂着只剩枝干的梨树，梨树下是孑然一身的梨秋雪。她静静地伫立在那里，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。这一夜似乎很漫长，漫长得让人无法入眠，仿佛有什么事即将发生。
到达市集的时候，已是夜深人静。一场雪被风吹落，风绕过挂在屋檐上的纸灯笼，吹起地上的尘埃。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在岑寂的夜里响起，咳嗽声渐渐停了下来，只有急促的脚步声伴着风雪回荡在大街上。
梨秋雪点点头，微微一笑。
楚莲珠出生的时候便在鬼门关走了一遭，出世后一直体质虚弱，全依靠宫里的太医为她调养才健康地活着。如今她们深居山林，没有了锦衣玉食的生活，楚莲珠不敌风寒的体质也日渐暴露。
从现在开始，楚少秦只属于她花羽一个人。不管梨秋雪现在是死是活，已经再也干扰不到她了。
挥刀断开马身后所有绳索的安青跳上了倒下的马车，横在宫门处的马车挡住了部分羽箭。没有重负的马儿全力奔出了即将关闭的宫门，将杀戮和血腥甩在身后。
“哇，好厉害。”楚世杰鼓掌叫好，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楚莲珠手上的弹弓上，“这个东西可以借我玩玩吗？”
梨秋雪摇摇头，亲吻了一下她的脸蛋，继续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。
“娘亲，是不是莲珠给娘惹麻烦了？”许久，楚莲珠终于开口。
梨秋雪用身躯遮住落下的雨，保护着怀里的小生命。她不顾一切地逃离雁都，忘记悲伤，忘记疼痛，只有活下去的信念，支撑她在马鞍上骑了三天三夜。马儿在到达另一座城的时候倒下，猝死在地。
几天没休息的楚莲珠很快进入了梦乡。梨秋雪偏着头，望向窗外的夜色。半掩的窗外，暗云低垂。她原以为她和楚少秦可以一直相依到耄耋之年。她原本以为，她可以在他的宠爱下当一个不需要城府的女人。可她错了，他始终是君，而她不过是万千女人中的一个，不足以撼动深宫中钩心斗角的牢笼。
心中对安青有愧疚的梨秋雪连忙走向安青居住的廊房，她穿过一道回廊，走到了安青的寝室门外。屋内传出花瓶落地的破碎声，那样的声音让她的心中生出一分不安。
花羽一怔，不由得往后微微退一步。
正在擦地板的梨秋雪听到楚莲珠的哭声，急忙从柴房跑出来。只见楚莲珠坐在地上嗷嗷大哭，她抱着自己的小腿，在看到梨秋雪之后哭得更 凶了。
“哭哭哭，给我闭嘴，吵死了！”最讨厌小孩哭的柳菲揪着她的耳朵，破口大骂。
楚少秦回宫后一直在饮酒，他想不明白，为什么他最爱的人要背叛他。他对她千依百顺，而她却总是忤逆他。
“娘，怎么那么吵？”被吵醒的楚莲珠走出来找娘，她揉着眼睛，看着娘亲伏在地上哭着。娘亲双手的血驱散了她的睡意，她急忙跑过去，心疼地看着娘亲的手，“娘，你的手流血了。娘，你是不是很疼？莲珠帮你吹吹。”
“安青，快上马车！”骑上马的梨秋雪控制着马车，冲向包围安青的侍卫，她拽住缰绳向侧边伸出手。听到声音的安青在马车冲来时伸出了手，梨秋雪一把将他拽上了马车。被两匹马牵引的马车一个掉头，朝着宫门的方向驰骋而去。
梨秋雪失去楚莲珠时，城内下起了雪，那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。
“开门啊，求求你，求求你救救我女儿。”梨秋雪敲打着医馆的门，而屋内的烛火被吹灭，再也没人搭理她。绝望在她心里升起，她跪坐在医馆门口，泪水都哭干了。
安青努力集中精神去分辨声音的方向，那剑停在了他的胸口，没再往下。而握剑的楚少秦浑身颤抖，站在他面前的是梨秋雪，她双手握住了剑刃，他用力一分，她便用力一分。锋利的剑刃割入她的手掌，被她死死地握住，不能往前。楚少秦既心疼又心痛，他缓缓地松开握剑的手，摇着头，一步步往后退。
“奉天承运，皇帝诏曰，贵妃梨秋雪因与宫内侍卫私通，不守妇道，今赐白绫三尺，即刻执行。”跪下听旨的梨秋雪一下子跌坐在地，身后的宫女急忙扶住她。传旨的是皇上身边的内监，但少秦怎么会写这样的 圣旨？
“莲珠，怎么不向皇后娘娘问安？”梨秋雪有些尴尬地侧头问着楚 莲珠。
“以后我的旨意就是皇上的旨意，听明白了吗？”
楚莲珠刚睡下，便有宫女前来通报，让梨秋雪前往安青的住所，说是安青旧伤发作。
数日不管朝政的楚少秦将自己关在寝宫内，朝中之事已经被花家父女接管。梨秋雪走了，他谁也不见。辗转不能眠的他披着薄裘，坐在殿外，木阶上摆满了酒坛子。
小孩的岁数和楚莲珠不相上下，梨秋雪马上联想到楚世杰。这三年来，她和花羽相安无事，也几乎没有见过面。想不到一眨眼间，莲珠和世杰都三岁了。
梨秋雪感动地抱了抱楚莲珠，绕了另一条路，用剩下的银两买了一匹普通的马。她带着楚莲珠连夜离开那座城，马儿将她们带到了山林里。她决定和楚莲珠隐居在这林子里，让外面的人再也找不到她们。
大雨过后，天朗气清。梨秋雪带着楚莲珠四处找活做，希望能赚点儿银两，维持生计。而大多数的活是不招女人的，尤其是带着三岁小孩的女人。从没试过低声下气求人的梨秋雪在这几日看遍了人情冷暖，她带着楚莲珠，就像一个没男人要的女人，四处漂泊，受人冷眼。
“你是谁？在我家院子做什么？”蹲在一旁玩沙子的楚莲珠很快注意到这个陌生的小孩，她拍干净手上的沙子，跑过去和他搭讪。
一路士兵行色匆匆地闯进了她们居住的客栈，梨秋雪停在了距离客栈不远的位置，急忙转身躲在阁楼后。她探出头望了那些士兵一眼，他们像是花晟鹤的人，估计是来抓她们的。
“莲珠，如果娘告诉你，我们不回宫了，你愿意跟着娘吗？”
“那我道歉，你会跟我玩吗？”
她拿着当饰品得来的五两银子来到了一间客栈，带着楚莲珠住进了客栈。沐浴后，她哄着楚莲珠入睡。
“莲珠，你在和谁说话？”听到院子内有对话声的梨秋雪走了出来，院子内站着一个陌生的小孩。
“但是世杰弟弟一定是想道歉，可是不好意思。莲珠是姐姐，不会那么小心眼吧？”
“参见皇后娘娘。”最先看到花羽的宫女太监们纷纷下跪参拜，梨秋雪也微蹲行礼。不懂事的楚莲珠则躲在她的身后，眨着眼睛看着站在面前的皇后娘娘。
“安青，我对不起你，安青……”梨秋雪泪如雨下，她紧紧地抱着瑟缩在自己怀里哭着的楚莲珠，紧紧地拽着缰绳，奋力驰骋。
“看什么看？不用干活啊？”狗眼看人低的柳菲用手指狠狠地戳梨秋雪的太阳穴，无视她眼中燃起的火苗。
“世杰，你过来。”
“我不想再听，也不想再看到你……”楚少秦往后退着，他从来只相信眼睛所看到的，所以他不想再听任何解释。
“娘娘，你的手怎么了？”闻声而来的贴身宫女被梨秋雪满手的血吓到，她急忙找来纱布为她包扎，而另外几名宫女则搀扶安青到床边休息。
“皇上，是梨秋雪，她要害死我们的孩子。世杰从她那里回来之后就口吐白沫，大病不起，是她给世杰下的毒。皇上，你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，一定要救我们的孩子啊。”
“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！”梨秋雪将手伸进染池内，将染了一身血红的柳菲拽了起来。她手指的关节咯咯作响，发出骇人的声音。
楚世杰见楚莲珠跑过来，既开心又害怕，往前迈出一步后又急忙退了一步。
花羽拉起衣领，离开了寝宫。
“安青，你在吗？”梨秋雪试探性地敲门，屋内烛火摇曳，一个人影从纸窗内闪过。
她浅浅一笑，继续用渗出鲜血的手捧起泥土，将深坑填埋。
她一定要离开皇宫，拼尽全力地活下去，绝不辜负那些因她而死 的人。
时间流转在四季的变化中，暑来寒往，不觉又是一年寒冬。
梨秋雪反应过来时，安青挡在了门后，不让她进来。
马儿在落满雨水的路上不断奔跑，大雨滂沱，洗涤这世间的一切 悲戚。
“是，父皇。”楚世杰低着头走到楚少秦面前。
梨秋雪靠着榕树坐着，她用石子在一块木头上刻碑。当她刻好之后，黄色的土地已经被白雪覆没。她小心翼翼地将刻好的墓碑立在女儿的坟上，俯身在上面留下深深一吻。
“这不可能，少秦不会这样做的，我要见皇上，让我去见皇上！”梨秋雪起身冲向大门，而侍卫们将她拦截住，不让她离开西阳宫半步。
“嗯。”梨秋雪目送楚少秦离去，随后，她陪着楚莲珠、楚世杰一起玩耍。
花羽提到双目失明的侍卫时，楚少秦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。虽然他不相信雪儿会伤害太子，但对于雪儿和安青卿卿我我之事，他却没有自我 判断。
梨秋雪挨个敲着医馆的门，医馆内的大夫要么就是咒骂几声让她明日再来，要么就是披着薄衾走出来看了一眼，然后让她先给银两。
楚少秦停在了走廊上，走廊的尽头是敞开着的房门。房门边上，两抹身影叠在一起，他清晰地看见安青深吻着梨秋雪。那一刻，他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轰然坍塌。
“回皇上，太子中毒已经有一个月，但这种毒小量服用不会致死，而太子服用了一个月，怕是有性命之忧。”太医跪着回答道。
“驾！”
“我要去问清楚。”楚少秦吩咐太医好好照料太子后，便离开了东 祥宫。
在她的盘缠即将用完的时候，客栈内一个好心的婆婆领着她去了染坊当女工。染坊内弥漫着各种染料的味道，十分刺鼻。梨秋雪跟着其他的女工去干活，她不懂染布，所以她只能在染坊内做着最低贱的活。
楚莲珠顺着他的视线往上望去，一只风筝挂在高高的树上，他呆呆地望着，既不会爬树也不懂得喊人帮忙。
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接受自己的机会，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他反对父亲谋权夺位，而他心里从来没有她。既然她不过是他登基的一枚棋子，那她又何苦再为他执迷不悟？
“他是坏孩子，他打我娘亲，莲珠不要和坏孩子玩。”
她牵着楚莲珠，找着门外写着“当铺”字样的旗帜。找到目标之后，她和楚莲珠走进去，当掉了身上所有值钱的饰品，除了她娘留给她的铃铛手镯。
“莲珠好困，莲珠想听娘唱歌……”楚莲珠还没说完便咳嗽起来。她伸出手，接着天上飘落的雪花，她窝在梨秋雪温暖的怀里，望着屋檐下垂挂着的被雪花沾染的纸灯笼。
楚少秦蹲下身，揉了揉楚世杰的头发。
“放我下来，救命，救……”梨秋雪双手拽着颈间的白绫，双腿在半空中蹬着，窒息的感觉侵入灵魂。少秦为什么要她死？为什么？
“雪儿，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。雪儿，不管你做错什么事情，我都原谅你，你不要离开好吗？”
“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！”梨秋雪一松手，柳菲再次跌入染池。其他女工想上前扶她起来，却因为惧怕梨秋雪带着杀意的目光而不敢往前。梨秋雪没有讨要工钱，她抱着楚莲珠走出了染坊。
安青的脸没有距离地靠着梨秋雪，她来不及愕然，便看到冲上来的楚少秦将他拽起，狠狠地揍了他一拳。那一拳从他的下颚往上撞击而去，将他所有的意识都强拽回来。安青一个趔趄向后摔倒，一丝鲜血从他裂开的唇角溢出。他意识虽已清醒，身体却使不上力气。
凝固在唇边的温柔笑意渐渐变成冷笑，花羽推开将她唤为雪儿的男人。这一刻，她终于明白，就算梨秋雪死了，她的魂也永远被囚禁在楚少秦的心里。在这https://ｍheｔｕsｈｕ.coｍｃom宫里，永远会有梨秋雪的存在。因为他爱的人只有梨秋雪，从来都没有她花羽！
楚莲珠一转身跑进了屋里，她跑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弹弓。
“莲珠，娘带你回家。”梨秋雪浑身颤抖着，她仰起头，用力再用力，细察之下，可看到她的唇已被咬出血。她将那股腥甜咽入喉中，抱起失去温度的女儿，在雪中渐行渐远，仿佛将尘世中所有的悲伤都耗尽。
就在他们距离宫门不到一尺时，守在宫殿阁楼内的弓箭手纷纷拉开了弓。听到拉弓声音的安青快速将马车内的楚莲珠抱上梨秋雪的马鞍。
“你是世杰吧？你怎么跑这里来了？”梨秋雪正要伸手揉楚世杰的头发示好，但楚世杰捡起地上的石头，用弹弓对着梨秋雪打去。小腿被石头击中的梨秋雪微微蹙眉，楚世杰急忙转身逃跑，离开西阳宫。
血顺着剑尖滴落，在忽然岑寂的夜里散发着腥甜残忍的味道。
朝中大臣对于楚少秦迟迟不立太子一事耿耿于怀，朝中不少倾向花晟鹤的臣子纷纷进谏，希望皇上能早日立楚世杰为太子。
“你喜欢的话送给你，我还有很多。”楚莲珠大方地将手里的弹弓送给了楚世杰。
“那好吧，我去叫他一起玩。”楚莲珠噘着小嘴，转身跑向楚世杰。
“莲珠，你看，世杰弟弟一直跟在我们身后，他可能想跟我们一起玩，你去邀请他跟我们一起玩好吗？”早就留意到楚世杰的梨秋雪凑到楚莲珠耳边说道，而楚莲珠摇摇头，还在介意前些日子的事情。
梨秋雪抱着她坐在医馆的屋檐下，歌声飘在风雪里。楚莲珠靠在娘亲的怀里安然地闭上了眼，她说，等她醒来的时候，就和娘亲一起堆雪人。她说，等她醒来的时候……
突然，一声惨叫惊动了染坊所有的人。前一刻气焰嚣张的柳菲惨叫着躺在了身后的红色染池内，她看着自己被折断的手指大声叫喊。
她本就不属于这深宫，她不过是这深宫中可怜的女人。她原本以为放下所有仇恨和尊严可以换来平静，可她错了。这段没有自我的感情，早就在她第一次宣布死亡的时候消失殆尽。
“娘，莲珠腿疼。”莲珠一边抹眼泪一边指着被人踩了一脚的小腿。
某日，楚世杰的风筝落入了西阳宫后院的梨树上。他追着风筝跑进了西阳宫的后院，但又因为不够高，只能呆呆地站在树下仰头望着。
“太医，怎么回事？”楚少秦走到床边，床上的楚世杰嘴唇发紫，面部毫无血色，明显是中了毒。
楚世杰接过弹弓，兴高采烈地研究起来，似乎得到了什么宝贝。
“我杀了你！”愤怒到极点的楚少秦一把抽出挂在墙壁上的长剑，丝毫没有留情地刺向安青。
“莲珠乖，不哭，不哭，娘在这里。”梨秋雪半蹲在地上，她扶起楚莲珠，用袖子拭擦她脸上的泪水和泥土。她努力地让自己露出笑容，用那样的笑容去安慰楚莲珠，一切都会过去的。
“为什么？为什么！”楚少秦饮醉后掀翻了酒桌，他遣散了寝宫内所有的宫女侍卫，独自悲戚。
“哪来的小孩，给我滚开！”柳菲的声音响亮刺耳，引来了所有女工。柳菲是染坊的掌事，是一个专挑软柿子捏的凶狠女人。在柳菲的声音结束之后，传来一阵女孩的哭啼声。
“孩子不懂事？我可是看见我的世杰跪了不该跪的人。”花羽逼视着梨秋雪，那样的目光让梨秋雪想起了当日被她踩死的雏鸟。楚世杰也害怕那样的眼神，他战战兢兢地躲在了梨秋雪身后，被楚莲珠牵着。
“娘，好冷。”微弱的声音从怀中传出，梨秋雪看着怀里脸色煞白的人儿心疼不已。她急忙脱下外衣，紧紧地裹着怀里的楚莲珠。楚莲珠努力睁开眼，望着哭成泪人的娘亲。
“我错了，饶命，饶命啊……”
“你要跟我一起玩吗？”
楚世杰看着她用弹弓将地上的小石头射向梨树，风筝被石子打了一下，顺势飘落下来。
“参见父皇。”楚莲珠和楚世杰纷纷跪下参拜，花羽和梨秋雪也微微下蹲行礼。
楚世杰来到梨秋雪面前的时候，非常礼貌地跪了下来，向她磕头认错。而这一幕刚好被出来散步的花羽看到，她眸中透出阴鸷，随即拖着曳地长裙走向他们。
楚少秦心中仍想立自己和梨秋雪的孩儿为太子，但梨秋雪生下楚莲珠后便再没怀上孩子。立太子之事一推便三年，楚少秦迫于朝政压力，不得不立楚世杰为太子。
三年后。
“你去跟莲珠姐姐玩吧，父皇还要处理朝政。”
楚莲珠点点头，然后牵过楚世杰的手，将他领到梨秋雪面前。